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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瓦巷里的暖

2025-08-20 | 发布者:哈哈 | 好诗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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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二十一年的冬雪落得早,我家那三间青瓦房的檐角刚挂上冰棱,隔壁的张奶奶就踩着碎雪过来了。她手里捧着个粗瓷碗,蓝布帕子裹着碗沿,进屋时带进来的寒气混着热气扑在我脸上 —— 是满满一碗红糖姜茶,姜味烈,糖香却软,暖得人鼻尖发潮。

那时我们住的巷子窄,七户人家挤在两排老屋里,屋檐挨屋檐,谁家灶上炖了腊肉,整条巷子里都飘着油香。我家爹爹在镇上的书局做事,一月才回一趟,娘身子弱,里里外外的活计常顾不过来。但巷子里的人家,总像藤蔓似的攀着,你扶我一把,我拉你一下,倒把日子过成了温吞的粥。

最难忘是秋末晒红薯干的时候。我家院子小,娘把洗净的红薯切成薄片,摆在竹匾里,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晒。对门的李伯瞧见了,二话不说搬来两张长凳,搭在他家院心的老枣树下。“放这儿晒,枣树枝挡着点日头,不致于晒得太干,咬着有韧劲。” 他说着,又去巷口唤王婶:“你家的竹匾也搬来,凑一块儿晒,省得占地方。”

那日午后,巷子里的女人们都聚在枣树下。王婶端来刚蒸的南瓜糕,张奶奶教我编红薯藤做小篮子,娘坐在竹凳上缝衣裳,针脚里落着细碎的阳光。孩子们在枣树下追跑,踢翻了装红薯干的竹匾,红亮亮的薄片滚了一地,也没人恼。李伯蹲在地上捡,嘴里还笑:“没事没事,沾点土才香,洗洗还能晒。”

有回娘夜里咳得厉害,我披了衣裳想去敲张奶奶的门 —— 她懂些土方子。刚拉开门闩,就见王婶举着马灯站在院里,灯芯跳得明明灭灭。“我听见你娘咳了,” 她把手里的陶罐往我怀里塞,“这是我家老头子去山里采的枇杷叶,炖了冰糖,快趁热给你娘端去。” 罐身温温的,暖意顺着指尖爬上来,竟比马灯的光还暖。

开春时巷口的井台坏了,挑水要绕到街口。李伯扛来木板修井台,王婶端来热茶,连最小的狗蛋都拿着小石子帮忙垫缝隙。太阳落山时,井台修好了,李伯舀了瓢井水尝,“甜!比往常还甜!” 大家都笑,笑声撞在青瓦上,落下来,像撒了把糖。

后来我随爹爹去了城里,住上了洋楼,邻里间关着门,连对门姓什么都不知道。冬日里再喝红糖姜茶,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—— 或许是少了张奶奶裹碗沿的蓝布帕子,少了巷子里雪落的声音,少了那些隔着院墙递过来的、带着体温的暖。

有时夜里做梦,还会梦到青瓦巷。梦里王婶举着马灯站在院里,张奶奶捧着粗瓷碗笑,李伯蹲在井台边舀水。醒来时,眼角湿湿的,才懂那些日子里的暖,像晒透了的红薯干,藏在记忆深处,越嚼,越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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